平素喜散淡。常将自己关家里养养鱼、弄弄花、烧烧菜，抑或翻读几本以往想读而无暇去读的书。无它，喜欢这样子的打发时间。

然则更令我倍感欢愉的，莫过于守在茶台前摆弄我的和田玉了。

说到对于和田玉的喜好，算来亦有七八年许了。从起先的欣赏、收集、把玩，继而到时下的痴迷————大凡与和田玉相关的诸多事项：工艺、文章、典籍、史料、展会，乃至电视机里兜售各类假冒和田玉的广告，均报以极端之热情！《大话西游》所讲“爱一个人，需要理由吗？”，故，玩玉需要什么借口吗？同样是打发时间而已！

这一来二去玩的日子久了，就不免得心思游走起来。就像王蒙先生所说“一件事情想的多了，就容易出现幻觉。”

纵观中国传统用玉、琢玉历史，自良渚、红山文化的祭祀、膜拜，到明清时期的赏玩乃至实用，走过了一段漫长而富线性的时间与空间。其间更不乏传世之佳作————诸如高古玉器中的玉猪龙、八刀蝉；清乾隆时期的《大禹治水图》；乃至当下“南石斋”杨曦先生的《风雪夜归人》。无不透出由华夏文明所滋养出的玉文化迷人之风采！其中所涉及纷杂、精细的玉雕营造、制做工艺，有些已然失传（诸如战汉时期的游丝毛雕、八刀、跳砣等工艺），在此也无心一一枚举。

在此想要着重表述的是当琢玉工艺发展至清乾隆时期，着实迎来了一次巨大变革。乾隆爷对于玉石的挚爱已然达到了一种痴迷（雅号玉痴），出于对优质玉料的珍视，每每得到上佳材质，则一改前朝大刀阔斧似的剔料、雕刻工艺，令造办处取消“镂空”以及“高浮雕”等对于玉料造成极大浪费的做法。转而采取类似寿山石雕刻工艺中“薄艺”的浅浮雕手法，力求将材料浪费降到最低限度，此谓“惜料”。同时造就了“大玉不琢”的构思、营造理念。在彰显工艺美感的同时，亦突出、强调了材质的美感！

“大玉不琢”、“大道至简”（老子），不同样适用于空间的设计、营造吗？人们总是在讲“前卫”、“简约”云云，何谓“简约”？其实古人已然给出了解决方案与做法。我既拜读了贝聿铭、安藤忠雄等大师佳作的同时，也应接不暇地瞻仰了许多时下打着简约旗号而行矫饰造作之举、之作。譬如，为追求所谓的“造型”、“风格”，不惜浪费大量材质、工艺乃至时间去做一些与空间营造毫无关联的无谓的事情。试想，构件在盲目地堆加，而空间又在无辜地损失。名谓“设计”，实为“浪费”（空间及金钱）、“糟蹋”（还是空间及金钱）！差距之巨，何以至此？其中之一不外乎营造理念的巨大差异。在此，想假借玉雕工艺中的“俏”（俏色，亦称之为巧色）和“借”字来做一下引喻。一块玉料到了玉雕师的手中，尤其籽料，其上会有僵、棉、绺（裂纹）等不利于构思、表现的诸多瑕疵。作为琢玉者本能的做法要“挖脏去绺”，而后随形雕琢。但此般做法势必会带来玉料的流失及浪费；而更高级、更匪夷所思的做法是将这些不利因素“因地制宜”地加以利用————“俏色”、“借绺”，变不利为特色、为亮点！曾获得天工奖的玉雕作品《风雪夜归人》，本是一块僵、棉遍布的玉石一块，在一般的玉雕工眼里断然百无一用，悉数挖掉僵、棉，此料便是废料一块，根本不具备创作的必要！而在杨曦大师手中，选玉质较好的一角雕琢骑驴老翁及小童，瞬间那万千的僵棉幻化做漫天大雪，意境就此呈现于世人眼前。不得不叹服作者那化腐朽为神奇的神思与才华，同时又不能无视作者那颗惜料之心，所谓用心良苦、巧心经营！当我们面对一处空间，就仿若玉雕师所要面对的一块玉料，如何去看待与对待空间的不足与瑕疵？也像一些玉雕师“挖脏去绺”？也像一些设计师去打墙、拆房？试问，在苏州博物馆项目中，贝老（贝聿铭）也去拆掉忠王府的那段山墙？如若贝老也像某些英勇神武的拆墙设计师那样做，恐怕苏州博物馆会失掉一处绝佳的“米氏山水”壮丽景观，同时中国会失掉一座完整的建筑古迹（忠王府）！而贝老的做法中庸而完美，这面墙的巧用不正像玉雕中的俏色处理吗？

面对问题，不可回避，尤其那些回避不掉的，就要直面它、正视它。切不可毫不负责地将比萨斜塔定向爆破掉就算解决难题了！拆墙设计师并非简单地解释为“才疏学浅”，因为面对业主、面对同仁，口腔里面总是振振有词且慷慨激昂，其身形及修饰更配合得富有学者范儿，不能说是无知。然而那些做法与说法引申开去便是呈现出面对问题所体现出的懒惰、回避。此般作为在我看并非“无知”，实为“浮躁”与“无耻”！是牺牲他人利益来粉饰、成全自己的追名逐利的龌龊与不堪！

古有书画家的“惜墨如金”、乾隆时期的“大玉不琢”；今有苏帮玉雕的“保形保重”，无不映射出“简约”的精神内涵。更有“因陋就简”、“室空生白”（庄子），是简约、是简朴，更是智慧！安藤忠雄笔下的禅意空间，更是得其法而和其道！万物生于有，而有生于无。一个“无”字，方为至上之智慧；“简约”的一个“约”字，又幻化出了无限的变量与风采。是智慧、是学识、是艺术，更是润万物而无声，载万物而无形的守中与灵动！毫无敷衍与亵渎！

去年春入手一件清中早期“苍龙教子”和田玉龙钩。上手便被那些看似繁琐、工细且传神的造型及雕琢工艺所震撼、所打动。然擎于手中，置于20倍放大镜下细细观瞧，不禁叹服————那些看似繁琐、工细的婉转曲线与造型，实为义无反顾的且大刀阔斧的硬朗直线砣痕。砣工的精准与潇洒，生生将一块硬冷的玉块塑成一件精美可亲的传世之器。我想，在古时工匠的工艺下，更是保有一颗敏而好学、孜孜以求之心。再放眼看看那些即将消逝的古代建筑，和正在失传及已然失传的营造工艺，再听听身边那些抱怨缺乏精品之作、缺乏大师的声音，显而易见，我辈已无法与先人比肩！除去那些离我们远去的工艺以外，我们还欠缺些什么？

闲来之杂感，难以为论。自当痴人说梦，饭后闲谈了。
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马昍旼  于2015年7月29日  滨州